張懸: 當大家開始挑了,做得好、更努力的人,就會被發現。
台灣創作歌手張懸,被外界視為新冒起的唱作女聲,不單文藝氣息迷倒不少青年人,近年她多次透過社交網絡評論政事民生傳媒生態,敢言作風令她成為演藝圈一道清新的勢力。 第四張大碟《神的遊戲》樂迷都在猜她想表達什麼,正確點說,是有沒有如他們所願,觸及社會議題的敏感地帶,而她本人的解說,始終是玄妙的。因為有話要說,她會直接發言;音樂創作於她,還有更多的意義。
為了參加十月初在香港舉行的台灣獨立音樂節「呼叫音樂節」,張懸順道來港宣傳六天,也是繼三年前推出《城市》專輯後,第二次來港與樂迷見面。當流行歌手,三年一碟很是奢侈,她卻認為這才是健康的發片時間。「一個歌手,花一年好好宣傳專輯、一年表演,第三年可以停下來,調整生活作息,並好好做完專輯,我覺得剛剛好。我相信喜歡聽音樂的人,不介意幾年才聽到一張,他們會比較擔心的,是聽到不喜歡的怎麼辦。」
張懸是華語樂壇一個特別案例,寄居國際唱片公司,但做音樂的作風非常indie,如新碟《神的遊戲》的宣傳文案是「神是緣份,遊戲是我們」,抽象又耐人尋味,不是主流音樂的風格,令人感受到她的自信。「其實開始時,身邊人都會很擔心我,常說可不可以再像明星一點啊」,別人都怕她的音樂沒人聽,「只有我一個人覺得,你有把事做到最好,就一定有觀眾」。來到第四張碟,她說服了這些人,包括唱片公司。「我現在磨合得比較好,不會再有『你非得要怎樣,否則人家擔心你不能當歌手』的問題。我沒有變得更有自信,是我需要say no的次數愈來愈少。」
張懸常說明白自己很小眾,「我寫歌詞的語法、文法,我知道跟一般人不一樣」,身處流行樂壇,她只是卑微地希望「讓人知道也有這種歌的存在」。「做音樂不需要有想法,它只需要有一個成熟的風度,把你知道每個能做好的事情都做好」,所以製作此碟她想做到好聽。「上一張會一改再改,怕那picture出不來,但過程太辛苦了,一旦學會了,我認為不應該常常用這種方法做音樂。這是學習的痕跡,它不一定是做好音樂的方法。」
例如編曲部分,她形容是「回歸自然」。「我不會用我沒有把握的樂器,不會刻意想要編一個很厲害的solo。例如我想這個solo很sad,要彈36個音,若我不會我就不做,我會用(我懂的)五個音,但盡量讓它能表現很難過。」《玫瑰色的你》就是由此而來。
這幾年間,雖然張懸不常曝光,但她的言論卻不時成為社交網絡與媒體的焦點。由聲援內地烏坎村事件、台北live house女巫店面臨結業引發的表演空間立法問題、美麗灣及核電等環保議題,到媒體收購事件等等,她不時都在facebook留言討論。雖然有些文章現在於她的版面不再找到,但在樂迷心中卻留下了深刻印象。是以這首《玫瑰色的你》,廣被樂迷多重解讀是否有弦外之音。將《玫》放在第一曲,又是否一個statement?「與其說是statement,不如說我很少用弦樂,這首歌是少數(編曲)有弦樂的,所以讓大家先聽。一聽又是結他會很無聊……這答法很無聊,哈哈。」
「我覺得很好玩的地方,是大家都在問我要表達什麼,但是……比如你問魯迅《狂人日記》是寫他自己,還是寫他一個很討厭的朋友?在寫一個時代,還是他塑造的一個故事?唏,都可以。你不需要知道作者為什麼要寫這個,你只需要知道,裡面有沒有一句話,讓你想到政治,讓你想到愛情,而它講得好不好,就行。我看待創作這件事,是這樣想的。」
但此曲的MV,想說的有更多了。死亡的士兵、學者、請願者、自殺者等等,身上、雙眼都披上玫瑰花瓣。MV導演羅景壬是台灣著名的廣告導演,得獎無數,張懸說他看見了這首歌的光明與陰暗面。「他做了非常好的隱喻性劇本,把關鍵歌詞『你看見你想看見的/你將它發生』挑出來,做一個批判。在歌詞中,『你看見你想看見的』是讚美『雖千萬人吾往矣』,為一些可貴的事在努力奉獻的人。但這導演了解我是帶有批判色彩的,所以『你看見你想看見的』也可以是這世上漠不關心或選擇視而不見的人。當他把這部份呈現出來,是我第一次覺得我的MV做到了音樂做不到的事,能與中心思想做了呼應跟解讀,我認為它是一個非常成功的作品。」MV的結局是爸爸選擇跟女兒看電視卡通。
當創作者,把意見化為隱喻放在歌內,可能是相對安全的。但張懸卻也直接評論批判,何時覺得,這些事是流行歌手都可以掛在嘴邊的?「在發行第一張專輯時我已經在講,可是因為別人還沒那麼了解我的個性、我要做什麼音樂,那時能夠少講一點爸爸媽媽已不錯了,誰要聽我講這些,對不對?但這還是一個累積跟把握機會的過程。愈長愈大,我對這社會的意見跟期待沒有改變過。可是隨着你在這社會上,別人需要你的身份愈來愈不同,你可能就愈來愈有機會去講一下。」
張懸想說的,不是紅到某個程度就有「資格」去講,「資格不是別人給的,也不是自己給的」,而是只有先把歌唱得更好,才能吸引群眾慢慢出現眼前,「他們在乎你在台上唱什麼、說什麼,你說的話、做的事,才會愈來愈被人記得,也被人拿去告訴下一個人。」
由追捧偶像,到追隨敢言藝人,張懸不認為這是藝人的轉變,而是群眾的轉變,甚至是社會的轉變。「當你開始重新有這樣的渴望時,在做這些事情的東西和人,就會重新出現在你面前,因為你會去找。」創作、文化,本也如此。「文化這東西,是人類最強的生命力,它完全不受有錢沒錢、這年代是不是有很多問題(所影響)。文化這方式是不斷在找出口的。只是在那個時候,因為出現了什麼人、發生了什麼事情,它被推上一個最多人討論的一個點,但不代表在此之前,它從來都未發生過。」
物極必反、興極必衰、衰極必盛,這是張懸對「時代」的理解。「這個年代,大家都重視有original character、或寫新東西的人,比較不那麼容易就被『娛樂』。當大家開始挑了,做得好、更努力的人,就會被發現。但也許二十年後,大家又不再在乎創作歌手了,又會回到創作的低潮。」
張懸的敢言作風,讓台灣演藝圈起了漣漪,歌手藝人導演都更願意為社會發言。她認為,是時機挑了她,而她剛好在這階段做音樂。「畢竟我沒有很認真的去經營當流行歌手這件事,我只不停寫音樂,有人邀我唱歌就去,但我接了這表演不代表我會按你的意思,在脖子上貼那個logo,我一向都是這樣。你因為這樣不找我,或因為這樣喜歡我,我都是尊重所有人看待我的方式。」而她其實沒有特別悲觀:「十年過得很快,你永遠不知道十年後社會會變成怎樣。所以不用太絕望,也不用太樂觀,它永遠都在改變。」